岳新永

关于传统文化与当代文明、现实需求和民族未来的关系，近代以来国人在认识上比较混乱，而且常常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比如盲目自大的清朝统治者被西方文化武装起来的日本打败后，民国的启蒙者和建设者们就认为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全面失败，于是就把传统文化看得一无是处，提出“砸烂孔家店”、“捣毁旧文化”等这类口号，为了建立一个全新的中国，不满足清朝留下的“君主立宪”这个体制上的遗产，一切推到重来;比如“文化大革命”，更是要求全国人民从思想、观念、行动上同传统文化“彻底决裂”，“砸烂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口号震天响，不但批“周公”、批孔老二，而且破坏、焚烧了几乎所有传统文化的载体——书籍、建筑、宗教场所、字画等等，而且把研究古代文化的知识分子统统打倒在地。

改革开放后，由于言论的相对自由，如何看待和传承传统文化这个问题，学术刊物、媒体以及后来的自媒体等进行了比较广泛和客观的评论，使全盘推翻、腰斩传统文化的错误做法得到了纠正，但也因此出现了盲目传承传统文化的思潮和风气，比如许多人把弘扬传统文化变成了一种时髦、一种捞取名声甚至挣钱的工具，看看不少学校、培训班开设的以赚钱为目的的传统文化课，最大的标志就是让学生、孩子们穿上长袍子汉服、摇头晃脑地朗读和背诵《弟子规》甚至儒家经典，学生学了几个月，没有什么收获。

但是，由于几十年的探讨和争论，这个问题已经在官方和民间达成了基本的共识，这就是不能全盘沿袭传统文化，如果这样，那就不需要改革开放、不需要借鉴世界范围一切文明成果，就要固步自封、落后于世界了;但也不能全盘抛弃和腰斩传统文化，否则就会出现文化断裂、思想混乱、道德滑坡、人民无所适从、社会秩序失衡甚至发生动乱的局面，就像“文革”时期那样。正确的做法是，把几千年来积累下来的、经过实践检验的、对人类繁衍、文明进步有益的好的传统文化精髓筛选出来，像切割、打磨、抛光宝石那样进行审视和完善，然后像“传家宝”一样保护、珍惜，代代相传;对于传统文化中不好的东西，那则坚决摒弃，毫不留情，不让它们成为民族进步、攀登文明高峰的绊脚石。

 

岳飞精神，就是中国这种“传家宝文化”中的一颗耀眼的珍珠，笔者用他和他的精神遗产做例子，阐述一下这个问题。

(一)“保家卫国”“寸土不让”

自古以来，如果中华民族面临外敌侵略、颠覆、奴役和蹂躏，“保家卫国”“寸土不让”“锱铢必较”“以牙还牙”“坚持统一、反对分裂”的声音就会在全国上上下下、各行各业高声响起，没有例外。毋庸置疑，这种爱国的正义呼声或者思维方式，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在这一方面，岳飞和他的精神遗产可以作为最好的例证。

岳飞刚刚进入青年，金军就大规模入侵中原，他的家乡沦陷，无辜百姓因此遭殃。自小读书识礼、深受优秀传统文化影响的岳飞，为了解救国难，他义不容辞加入抗金队伍，英勇作战，屡立战功。其抗战热情遭受皇帝的打压后，他没有气馁，选择另一支部队重新参战，而且战功卓著，最终成为大宋最著名的一方集团军的首领，在打击金军侵略、让其无法向南宋推进这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即使面对皇帝的利诱和冤狱、杀头之威胁，他“保家卫国”“寸土不让”、抗击侵略者的决心和志向，丝毫也没有改变。

现在有不少人认为，世界目前已经进入相对和平的时期，世界大战大半个世纪都没有再次爆发，中国既是人口大国，也是资源大国，而且经过改革开放也已经成为经济强国，遭受外国侵略的可能性很小，以岳飞为代表的那种传统爱国主义价值观已经与当今外交理念和国情不大合拍。这种看法是非常错误的。

和平不会百年永驻，保卫国家的战争随时会降临，印度侵略者前不久对中国洞朗领土的侵犯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朝鲜核武等等对中国广大地区的巨大潜在威胁，还有外国极端宗教团体伺机对中国进行的恐怖袭击，我们参加的国际维和行动，任务仍然十分艰巨。这些，都需要现在的国人牢牢坚守“保家卫国”“寸土不让”这种珍贵的传统文化。即使暂时看不到战争威胁中华民族安全的迹象，也不应该放弃岳飞那种时刻为保卫祖国领土英勇献身的高尚精神，时刻对外部敌人保持高强度的震慑力，让侵略者望中华而生畏，不敢轻举妄动。

在当代世界，由于和平谈判、适度的妥协已经成为现代外交理性的内容之一，也由于我们对岳飞抗击外族侵略的思想和行动缺乏足够的研究，现在有些人公开在网上甚至出版物上发帖发文，指责岳飞是一个缺乏大局意识、为了自己建功立业盲目发动战争，指责岳飞不懂得“战争是最后的政治”“战争是穷尽一切途径和办法后的最后手段”这个道理。这真是毫无道理、毫无历史常识的胡言乱语。

反对军国主义、反对动辄喊打、反对缺乏策略和妥协精神的盲目好战主义，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之一，成语“四海之内皆兄弟”“化干戈为玉帛”可是证明，与其他民族“和亲”、战前派使者游说、谈判就是证明。在当今时代的外交领域，在两国交战这样的大事上，的确需要双方具有和平谈判和适度妥协的和平思维，这没有问题，但是这种做法只能作为“前戏”，即在一国对另一个国家的侵略行为发生之前才有道理和意义。因此，岳飞绝不是盲目、愚昧、非理性的爱国主义或民族主义者，他一生的实践，就是在客观条件充足的情况下，主张用反侵略的军事手段赶走敌人，换取真正永久的和平。

岳飞虽然师从周侗等学习箭术、刀枪，练成左右开弓、箭无虚发的本领，成为一个无敌的枪手，但他找的第一份工作并不是参军，而是在家乡耕种，他没有在开疆扩土战争中建立名望、成为成吉思汗那样的英雄的思想，而是在宋朝遭到了侵略，金朝军队把半个宋朝占领，把宋朝的皇帝、后宫嫔妃和著名工匠都俘虏的时候，岳飞才开始参军，参加抗战。做了军官和统帅后，他才建议皇帝不要妥协，坚决把敌人赶出国土，这难道是好战行为吗?

何况当时宋朝在人力、财力和军力上也并非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随后各路抗金军队的节节胜利、把金兀术逼到准备撤军的地步，证明岳飞的抗金主张根本就不是盲目行为，他是一个有礼有节、审时度势、高瞻远瞩、胸有成竹、英勇善战、不可多得的优秀爱国将领，是一个保家卫国、热爱和平、争取和平的伟大的爱国主义者。

当代有些人把岳飞精神和当代和平观念对立起来、意图泯灭岳飞这个民族英雄的做法，既没有道理，也不会得逞。岳飞当年的抗战维护了各民族的利益，包括汉族人的利益，包括中原其他受害民族的利益，当然也包括金国百姓的利益，因为减少了他们的伤亡。还有，随着时间的延伸、相互通婚、普世价值的建立和公众爱国素养的提高，一个国家内部的民族界限将越来越模糊，各民族之间的自然融合也越来越密切。比如满族和汉族的界限就非常模糊了，汉族人拍的电视剧对清政府和慈禧太后进行讽刺和批判，没有引发国内满族人的任何抗议之声;比如台湾的12座岳飞庙，前往瞻仰和上香的，绝不止是汉族的后代。只有在最不发达的地区和民族中，民族意识和界限才表现得浓厚和严格，这并不代表绝大多数民族的主流意识。以后，国内各民族融合的步伐和亲密度还会更快更高，质疑岳飞不爱和平的人会销声匿迹，“四海之内皆兄弟”“化干戈为玉帛”这种传统文化将越来越被珍惜和发扬。

(二)“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一尘不染”

“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一尘不染”，也是中国古老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在这方面，岳飞是一个伟大的典范。这一点，具有非常大的现实意义。

即使在统领重兵、手握部队中低层人事权、庞大军事物资支配权和采购权的时候，岳飞也不在其中谋取私利。他的儿子岳云在他的部队从军后，从最底层的战士做起，每次岳云参战，岳飞都把他派往前线最危险的地方。岳云总是不负父望，至少在两次攻城战役中第一个攻上敌人的城墙，立下头功。但是，他不但不按功行赏，不提拔孩子晋升到应该得到的军阶，而且在其他军官或者朝廷大臣替岳云说情、要求岳飞提拔岳云时，岳飞也婉言谢绝!岳飞战功卓著，皇帝给了他一套位于杭州的别墅，但岳飞没有接受;有大臣给他张罗纳妾，他没有接受;岳飞死后没有留下什么家产……

最近几年，从已经在反腐大潮中落马的党政事业单位、国企、军队的大批“老虎”看，高官腐败已经达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在军队中，郭伯雄、徐才厚、谷俊山之流，明码出卖官职军职、大肆贪占军费和军队资产，动辄贪腐几亿甚至几十亿元，许多贪官都有专门堆放人民币、美元、金条的仓库，几乎每个贪官都有一大串子情人……

反腐倡廉，这是改革开放后每一届党政领导人都着重强调的执政重点，习近平曾经承诺“把权力关进笼子里”，但这些，900多年前的岳飞用自己的自律精神就做到了，他的“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命，则天下太平矣”的至理名言，越来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现在，反腐还在路上，如何杜绝腐败、如何让掌握权力的人不想腐败、不敢腐败、刚开始腐败就被抓住，正在探索和研究之中，“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一尘不染”这种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基因必须得到传承，岳飞这方面的思想、一生的实践和表率作用，理应成为当今时代的学习楷模。

(三)为弱势群体代言、以死相谏

古代清官总是不畏强权，勇于为弱势群体代言，有的不惜冒犯天颜以死相谏，这种具有反专制内涵的人生态度或观念，也是一种具有现代价值的优秀传统文化。

岳飞在这方面又是一个典范。当他还是一个年轻的普通士卒时，就对当朝皇帝不积极抗战甚至向敌人妥协的苗头看不过眼，他勇敢上书，指出皇帝的错误倾向，分析战争形势，向其表达侵略者必败、大宋必胜的看法，鼓励皇帝树立坚决抗战的勇气和信念，虽然遭到皇帝的不屑，遭到被开除军籍的惩处，但他这一行事作风却终生未改。比如在赶走侵略者、全面收复失地、迎回“二圣”以及皇帝接班人确立问题上，他都站在国家和黎民百姓的立场上，不看皇帝的脸色，不考虑自己的前途和安慰，即使面临死亡，也在所不惜。

看看现实中已经被拉下马的各级官员，每一个都是揣摸“上”意、拍马行贿、贪赃枉法的无耻卑鄙之徒，要想改变这种潜规则管控官场的肮脏局面，岳飞的精神和实践是一个重要的参照和借鉴。

有人也许会说，岳飞的出发点是为了确保朝廷的稳定和皇帝的安危，这是一种“愚忠”行为。这也是非常错误的，对待历史人物，不能用当代的思维去硬套，比如我们不能要求岳飞具有现在才有的“民主、自由、法治”等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价值观，在那个时代，和其他人的所作所为相比，他的期望和实践对和平更有利，对国家的领土完整更有利，对百姓的生活生存更有利，相比之下，秦桧这种人才是最典型、最大的愚忠，如果他的投降路线提前三年实现，那么岳飞等爱国将领就不会取得抗战的巨大胜利，金军早就向南方全面推进，直到全部占领宋朝领土，如果这样，“南宋”这个词，恐怕压根就不会出现了。

(四)光明磊落、表里如一

在做人上要光明磊落、表里如一，也是传统文化中一颗闪亮的珍珠，具有很大的现实意义。岳飞在这方面也是一个优秀楷模。

岳飞一生爱国爱民，奋不顾身抗击敌兵，战功卓著，秉笔直书，绝不搞背后交易，光明磊落，万民爱戴，但却在39岁的年龄死于皇帝的屠刀下。对此，有人评价说岳飞的悲剧在于他的性格过于直爽，不懂得在做人处事时如何看风使舵。这是标准的小人思维和猥琐哲学。在现实中，假话成风、骗子遍地，导致道德滑坡超越底线，官场腐败，假冒伪劣食品泛滥，人们连个保姆都不敢聘请，整个社会正为此付出巨大的、越来越大的社会成本，实在令人痛心。要改变这种局面，除了法律制度的作用外，利用教育、楷模等提升公众的道德自觉性、培养国民的公民素养和意识，同样重要。在这方面，岳飞“光明磊落、表里如一”的做人准则，应该成为好的教材之一。

在岳飞骑马横枪杀敌的背后，是一种源远流长的不向侵略者屈服的民族气节，是一种来自古代士大夫的自尊自强的国民性格。现在，岳飞已经渐渐成为民族精神、国人自强自尊性格的一个象征，在现在的非战争竞争的国际环境中，岳飞的爱国精神和伟大人格，仍然是维系各个民族(包括所有海外华人)的精神纽带，仍然是中国人发展经济、科技、文化、国防的巨大精神力量。笔者尤其相信，一旦有外敌再次侵略中国时，岳飞精神马上还会成为激发全民自觉和英勇抗战的巨大精神力量。岳飞精神不可丢，岳飞的形象不可抹黑，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不可丢，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必然会在中国伟大复兴中起到不可替代的、越来越大的作用。(作者系河南岳飞忠孝文化研究院副院长兼秘书长)